狄马:荒谬的苦难哲学(6)
2022-03-11 来源:文库网
一切没有选择的行动,在道德上都是没有价值的。你表扬一个太监守贞操,就像在我们的时代你表彰一个下岗工人节约节俭,农民穿着朴实一样没有意义。只有当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良心选择并对自己的挑选负责时,我们的“牺牲”才是有价值的。也就是说,善恶在个人不能负责的规模内是没有意义的。一件我们完全不能掌握的事件,在道德上就既没有机会获得好评,也没有机会导致恶损。在皮鞭和棍棒下被动地从事一件他完全不得已的工作,和顶住舆论的压力,毁家纾难,成就一项他认为有价值的事业,这二者是有天地之别的。如果不问选择和被迫的辨别,一味惊叹受难者的勤奋英勇,即使他们的工作真对后人有意义,也显得全无心肝。
因为和意识状态“捆绑销售”的时光太长,中国的文人学士喜欢把一切问题都“泛道德化”。一座诺大的城市十里不见厕所,市民忍耻到墙角排泄,论者归纳为“素质低”,而全然不论市政当局的不作为;一个农村老师三十年如一日,省吃节用,自费买砖,亲身手提肩背,将一座学校背上山,媒体高度赞赏“刘老汉”的“主人翁精神”,而只字不提教导部分的渎职对一个老人的身心残害;一个云南城市的女邮电员工资不够坐车,步行穿山,单独来回数百公里,好多处所要靠溜索穿梭,记者采访结束,只是一个劲地称颂她的不辞辛苦……这种冷血文化培育出的冷血道德鲁迅称之为“瞒和骗”。“瞒和骗”的要诀在于,闭上眼睛,绕开实在人生,把一切需要改进的事实问题转化成一个忘我贡献的道德自律问题,而后用形而上的空泛抒怀取代形而下的技巧改良。苦难和苦难的制造者就这样一起消散。“亡国一次,即增加几个殉难的忠臣,后来每不想收复旧物,而只去夸奖那几个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过之后,也每每不思惩凶,自卫,却只顾歌咏那一群烈女。”(鲁迅《论睁了眼看》)看来这种“乾坤大转移”的法术自古有之,于今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