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母亲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我从大姨家的镜框里看到年轻时母亲的影像。
照片上穿素花夹袄的女子,是我梦里的母亲。长脸庞,浓眉大眼,两条粗黑长辫甩在身后,左手腕上有一枚好看的手镯。她年轻美丽,神情落寞,一缕不可言说的忧愁罩在脸上。她像是突然被命运放在聚光灯下,确认是否要将厄运加于这个无辜的人儿。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我,神情里也有一丝孤寂,那是母亲忐忑情绪投影在孩子心上的真实映像。这张照片,已经把命运的底牌指给了母亲。
那时,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三个人,爷爷,母亲和我。嗨,也许还得算上后院里那只听话的小绵羊。我不知道根红苗正的生父,正在几千里之外的克拉玛依辗转反侧——对一个渴望进步的军官而言,往上走的诱惑是致命的,他在思考人生的根本问题:能为了前程放弃眼前的妻与子么?从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烟头上冒出的烟圈,袅袅塞满整个办公室。
在得知父亲的意思后,母亲抱我赴疆探夫。他默默吐放烟圈,她抽泣着,我在可怕的对峙中沉入梦乡。
母亲做得一手好衣裳,原本想待在汤家村,守着我和妹妹,但同住一个院子的叔伯们已经不耐烦了。一天中午,他们在母亲收拾厨房时,叫人抬走了母亲的缝纫机。
在当时,改嫁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大人和孩子都抬不起头。爷爷喜欢我,母亲也想过留下我,给爷爷做伴,但又一想,没娘的孩子太凄惶,索性便带上了我,她只要一个对孩子好的男人。那段日子,母亲一想起我和妹妹的前程就大放悲声。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了结了,如果不能给孩子一个光明的出路,这辈子就全败了。她的视力急剧下降,一下子变成了中年妇人。
我五岁时,母亲改嫁邻村。穷人家出身的继父,拜师学成木匠,舞龙耍狮,意气风发,他接纳了母子仨。她和他同心同德过着日子,都不想被村里人看低。分家时一间半破房,五年后起了三间大房,十多年后盖起一方流光溢彩的高楼大院,成为方圆几十里羡慕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