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毛钱(2)

天顺就这样站在了门口，脑门儿上的汗水慢慢遮住了他的眼睛。天顺知道，汗出到这种程度的时候，手心里就该也有汗了。哪儿出汗手心里也不要出，那梨糖可是遇到水就化的软东西。刻不容缓，天顺一张嘴把右手手心里的两块梨糖轻轻地咬了起来。为了防止温度过高，他的嘴唇要尽量向外张开，尽量不接触到梨糖。不过，那梨糖腻腻的甜味还是无法拒绝地渗透到了他的齿龈上，急得他两眼冒火。他把右手里剩下的一块倒到了左手里，左手里加了这一块以后就没有地方了，再放一块的地方也没有了。天顺顾不上赞叹自己的英明，腾出来的手迅速地伸到裤兜儿里，把钥匙拽了出来。 他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冲进院子，冲进屋子。如释重负地将嘴里的和左手里的梨糖都放在用右手从橱子里抽出。来的一个大碗里。又把碗稳稳地放到了桌子上以后，就一屁股坐到了炕上，双手无力地擦着汗水，听着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渐渐地，炕上有了妻子身上那种特别的香味，天顺使劲地吸了几口，脸上不由地有了笑意。 已经是下午了，妻子又去上课了，他一个人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家里慢慢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转到第三个圈的时候，他想出了装饰一下自己给妻子的礼物的方法。他顺利地找到了线团，掐断一截儿来，纫上针，一个一个地把碗里的梨糖穿了起来。那两块在嘴里叼过的梨糖稍微有些变形，他把它们穿在了最下面，好的在上面好看一些吧。但是他又觉着不能欺骗，不能有欺骗的思想，更不能有欺骗的行为，何况是对自己的妻子。于是他就又把线抽了出来，把那两块有点变形的梨糖穿在了最上面。穿好以后打了活结，他把梨糖，现在是梨糖串儿——挂到了靠着桌子的正墙上，又翻出一小截儿铅笔来。竖着写了一张纸条：祝妻子陈淑萍生日快乐!找不到糨糊，琢磨了琢磨，他把纸片的顶部按进了挂梨糖的那颗钉子，就形成了一个很郑重其事的有贺词有实物的礼物。

天顺向后退了几步，端详了端详。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他站到门口，回过身来，闭上眼，使劲地吸了吸屋子里弥漫着的那种熟悉而美好的味道，睁开眼看了看桌子上面的墙上挂着的礼物，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上，他抬头看了看那已经挂满紫花的泡桐树树梢上面的山，妻子以前跟他说过，她总是站在这个位置上看山顶、看自己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天顺身上闪过一阵早晨在山顶上锄地的时候在手上曾经有过的那种阻力很适当的震颤的感觉，那种柔软而有力的耕耘的感觉唤醒了什么，使天顺犹豫了一下。为了克服自己的犹豫，他选择了不再思考，选择了迈着大步走出院子，锁上门，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下山就没有跟人家请假，正是香椿季节，万一山上有了什么问题，那我高天顺还咋有脸住在上面!他出了村子，大步地走进了深深的浮土里，一路上趟起了一溜儿高高的尘土。高高的尘土追着天顺，天顺回回头，脚底下就越来越快，直到一个没有土的小坡上，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他望着那尘土后面已经掉在下面的村庄，一任尘土毫无遮拦地追上了自己，尘土钻进了脖子，尘土打上了他汗津津的脸。尘埃落定，泥人一样的高天顺站在小坡上，一动不动，脸上出现了一道一道像是泪水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