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库网
首页 > 情感

儿女债(2)

2023-05-14 来源:文库网
可怜我的老伴儿,一生未去过远方。那次他扛着铁锄去山坡除地,还没下锄,毒辣的太阳就将他烤软了。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年。我知道,老伴儿的一生,都是躺着过来的。
躺在床上的老伴儿越来越瘦,似村庄里越来越贫瘠的土地。
我默默地站在床前守着他,泪水打湿记忆。床上躺着的,不只是老伴儿,也有我的影子。
三我的背篓里还没捡到几块煤,天就黑了。天黑得很快,像生命的衰老。事实上,我的一生也没捡到什么像样的东西,除女儿出嫁时扔掉的几件破棉袄,儿子结婚时抛弃的两双旧胶鞋,我连前半生的影子都没找到。
垃圾堆里的煤越来越少,捡煤的人越来越多。寒冷冻僵了我的腿,我看不见寒冷是从什么地方漫过来的,也许,它来自我身体内部。我所捡到的那点煤,已不能温暖我那几根生锈的骨头。煤燃烧散发出来的能量,只能供家里煮两顿饭,替老伴儿烘干被尿湿的裤子。偶尔有所节余,就拿去卖,为孙子换回几个零花钱。
回家的路上,视线中的村庄很安静。很多人都睡下了,没有人敢待在野外,怕寒冷把自己冻伤。
我不怕冷,我知道,冬季很快就会过去,冬一过,就是春了。遗憾的是,我生命的冬天已经来临,我看见自己的魂魄裸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四孙子在夜半说胡话,不停地喊:“妈妈、妈妈。”我急坏了,孙子的命比我的金贵。他的呼喊一声强似一声,把黑夜吓得比我还虚弱,恐慌水一般弥漫。

儿女债


孙子也不容易,三岁起就一直跟着我,四年里总共见过父母两次面。他每天都在回忆父母的样子,一会儿说他妈妈像隔壁的春婶,一会儿说他爸爸像邻居李二爷。他常常一个人站在村口,抬头凝望远方,把村头一条笔直的路望成一个三角形的码头。
孙子的额头很烫,像他的年龄。但他幼小的心肯定很凉,“妈妈、妈妈”,每一声呼喊,都是一道伤。
我颤抖的手从抽屉里抓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上面的号码是一条血缘之藤,拴着从我身上跑掉的一块肉。电话通了,儿子在暗夜中的声音微弱而短促:“娘,娃小,病要想法治好。”
当我扛着孙子连摔带爬地来到乡卫生所时,黎明正从我的喘息中醒来。医生揉着惺忪的眼说:“再迟一步,情况会更糟。”
那一夜,比我的一生还要漫长和难熬。孙子的病好不容易痊愈了,我心中的病正在潮水般膨胀。
为给孙子治病,圈里少了一头猪和一只羊,家里仅剩一个饥饿的粮仓。
五女儿回来看我。说他哥在工地上干活时被钢筋砸断一条腿。怕我伤心,儿子儿媳隐瞒了实情。女儿的泪水流尽了我一生的委屈。儿子离开村庄时,记得我曾告诉过他:万事小心,城市终究是别人的家园,你的脚沾满泥巴,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你的根上长满庄稼。可儿子到底还是没听我的话,他总是把我一辈子说的话,当做耳边风。

儿女债


猜你喜欢